半个月前的平安夜，因新书《基督教神圣谱》的出版，我们邀请陈丹青和作者邢啸声，在单向空间做了一场新书沙龙。原以为过节，来的人应该不多吧，没想一百人的场地还是生生挤进了两百多人。
邢啸声先生，可能一般读者不是太了解。自1981年起，他就一直致力从事外国美术的介绍工作。2000年，当选西班牙圣费尔南多王家美术院通讯院士。三十多年来，他通过大量阅读书籍文献和实地考察相结合，著译有大量介绍西方文化艺术的书籍。理想国曾出版过他的《法国大教堂》《圣雅各之路朝“胜”记》等作品。《基督教神圣谱》是一本收录基督教文化常见人名、事件典故的工具书，包括五百余幅经典作品，近三百条基督教典故，精装四色印刷。
平安夜里聊基督教和艺术，刚刚好。在活动现场，陈丹青评价邢啸声先生：“利用短暂的出国和有限的经费，能够最大限度做成事情的，在美术圈，当时没有人比邢先生做得更好。”而《基督教神圣谱》这类书“在欧美，一百年前或者八十年前就已经有了，可是我们要到今天才有。”
整理出活动现场视频和文字精选，给没有机会去现场和对基督教艺术感兴趣的朋友。
我简单介绍一下邢啸声老师，还有我跟邢老师的关系。37年前，1980年我毕业的时候，邢老师就在中央美院，他正在主持编辑当时很重要的一份刊物，也是唯一的一份刊物，叫做《世界美术》。37年前中国是没有资讯的，手机什么的更不用说，所以所有艺术圈的人都在看这本《世界美术》。他是文革前的老大学生，精通法语，精通西班牙语，当然也精通英语，他编辑了《世界美术》以后，可能是八十年代最早一批国家选派到法国的留学生。
那时候出国是非常非常难的，很少的人能够出国，尤其在学术界，都是国家公费派出去。可是利用短暂的出国和有限的经费，能够最大限度做成事情的，在美术圈，当时没有人比邢先生做的更好。他的研究范围很广，从中世纪的艺术到文艺复兴艺术，包括一部分二十世纪的现代艺术，在八十年代这是很前沿的一个学科。咱们今天到处都是美术史的博士、硕士、教授，研究领域范围也很多，但是邢先生在八十年代，三十多年前他就开始做，而且此后密集的出书，从最早的法国罗丹大教堂，一直到后面。
而他做这些工作有一个意义在哪里？就是他在老大学生毕业的时候跟所有当时的年轻人一样，因为文革耽误了十年，最好的年华耽误了十年，但这十年里面他自己加强外语训练和读书，对历史、对美术史的研究，所以等到他八十年代出国去的时候，虽然年纪不轻，但他仍然以最高的效率、他自己的学养，能够迅速进入状况。
这里面他做了一件大量的当时的研究者做不到的事情，就是以他个人交际的能力、语言的能力，包括书法的能力，结识了二三十位当时欧洲、美国，包括南美，最杰出的画家，那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巴尔蒂斯，跟他形成私人的友谊，巴尔蒂斯岁数很大了，他会天天等着邢先生来，他把邢先生看成中国文化的代表。所以你如果到邢先生家里面去，他一墙的素描和各种画，都是这些画家送给他的，这是非常珍贵的一个私人的收藏。这种收藏在过去五六十年代，包括民国年代，只有很少去过欧洲跟西方艺术家直接交流的学者和艺术家才能有。
在改革开放以来，在美术史和美术学的研究领域里面，他是走得最前也成绩最丰厚的一个。在九十年代左右，邢先生接近退休，退休以后他从来没有停过，出分量更重的学术书。说实话，我到今天仍然不能够完全看懂他的著作，因为非常专门。专门在哪里呢？这些学术著作在差不多一百年前，中国开始引入西方艺术的时候，这些就应该做的。比如中世纪研究、文艺复兴研究、巴洛克研究和一部分二十世纪研究，早就应该做的，但是因为抗日战争、因为国内战争、因为五六十年代的政治运动、因为文革的封闭，这些工作都被推后了，所以它造成一个错位。
当这些研究由邢啸声先生和其他美术史家开始一步步做起来的时候，世界那个语境已经变掉了。比如今天他出的这本《基督教神圣谱》，这本书涉及所有跟基督教相关的艺术最准确的、涉及欧洲各国语言的一个资料，我当然不能来定位这本书，回头邢先生自己会说。像这本书，按理说，如果在俄罗斯、在日本，或者在美国，在其他晚一点研究欧洲文化的国家，在一百年前或者八十年前就已经有了，可是我们要到今天才有。
我最近因为办莎士比亚的展览，在木心美术馆，汤显祖的展览，我弄到一个人的手稿，朱生豪，大家听说过这个人没有？朱生豪是被公认到今天为止好几代莎士比亚翻译者中最优秀的一个，完全靠个人的力量翻出来。朱生豪31岁就去世了。
后来我见了他的儿子，他把手稿借给我展出，我听到这样一句话，他说朱生豪在九一八前后，还是一个少年和青年，日本人当时要侵略中国，已经是中国人普遍的忧虑，他听到日本人一句蔑视的话，说你们算什么文化大国，你们《莎士比亚全集》都没有。所以他就发狠要做这件事情，凭他个人的力量，就是一个乡镇的小伙子，在自己的家里面，翻译了几乎绝大部分莎士比亚的戏剧。他的志气就是我要让中国有一部《莎士比亚全集》，因为英年早逝，没有能够完成，而且当中因为日机的轰炸，还丧失了一部分翻译，他全部从头翻译起，贫病交加而死。
所以中国学习西洋的文化，好几代学者都在做很慢很慢的功夫，只要条件允许就做，付出大量的心力，但是这是不被看见的心力。你看邢先生今天坐在这，他头发全白了，我认识他的时候就是一个大小伙子，你们哪天到他家看看他的书桌，他还住在从前分给教授的老公寓里面，一日不停的做到现在，慢工出细活，今天又是一本，邢先生你自己来讲吧。
邢啸声
刚才丹青讲了，我写了很多书，包括三大卷的西班牙绘画，翻译法国的艺术史、绘画史，许多许多。但是加起来，都不如这一本《基督教神圣谱》的价值高。为什么？今天我讲两个问题，一个问题讲打虎，第二个问题讲赏艺。
1.
这个错已经到不能忍耐的地步了
为什么要讲打老虎？在我们中国跟西方文化交流当中有一只拦路虎，这只拦路虎不解决，到现在我们在介绍西方文化当中乱七八糟一塌糊涂，为什么？我们知道西方的文化是以基督教为精神支柱，所以它在历史、政治、文化、艺术、哲学、宗教各个方面，基督教是他们的一个最重要的精神支柱。这个基督教里面有许多圣徒，他们在历史当中扮演了很多重要的角色。但是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，西方许多圣徒是一个人，但是他在英文、法文、西班牙文、意大利文、德文、波兰文等等当中，一个人的名字会变成许多人，许多不同的形状和不同的发音。
我讲一个最简单的例子，约翰。在圣经的《新约》里面有两个最重要的约翰，一个是耶稣的表兄，叫施洗约翰，因为他给基督，给耶稣洗礼的。另外一个是他的门徒，也叫约翰，因为他写《福音书》，所以他叫福音约翰。约翰这个英文字我们现在有一个规范的翻译John，但是圣约翰就是Sankt John，过去庚子赔款在上海办了一个大学，圣约翰大学就是Sankt John’s。但是你们知道法文的约翰叫什么？叫Jean。西班牙文叫什么知道吗？叫Juan。意大利文叫什么？叫San Giovanni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