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淇是翻译家,涉猎甚广,与张爱玲、傅雷均有密切交往。1949年后,傅雷一直租住在宋家的房子中,直到自杀。宋淇走上翻译之路,还是傅雷催逼的结果。
1939年起,傅雷与刘海粟妻子成家和的妹妹成家榴发生婚外情。张爱玲将此事写成了小说《殷宝滟送花楼会》。张爱玲为何要对傅雷下刀,他们究竟为何交恶?
傅雷继承了母亲的刚烈性格
傅雷1908年生于浦东,家道殷实,据他写于1957年“反右”运动中的《傅雷自述》,傅家原有田400余亩,1948年时还有200余亩。傅雷4岁时父亲入狱惨死,24岁的寡母将其拉扯大。
傅雷母亲性格刚烈,“常以报仇为训”,所以傅雷童年“只见愁容,不闻笑声”。
一次傅雷在外玩耍时间过长,母亲要把他扔到河里;因成绩不佳,母亲曾滴热蜡烫他肚皮,由此养成傅雷孤傲、叛逆、暴躁的性格。在小学和中学,傅雷分别被开除过一次,后因参加学生运动差点入狱,考入大学后,又闹着要退学,1927年,母亲只好送他自费留法。
在法国,傅雷结识了赴欧游学、考察的刘海粟,多次为其担任口译,傅比刘小12岁,但艺术理念接近,结为挚友。
傅雷赴法前,在母亲要求下,与14岁的表妹朱梅福订婚,但到法国后,爱上了法国女子玛德琳,便写信给母亲要求退婚,托刘海粟寄回国内。不久,傅雷发现玛德琳与多人保持恋爱关系,愤而分手,并差点自杀,幸亏刘海粟早有预感,私自把那封信压了下来。
1931年秋,傅雷与刘海粟同船回到上海,初期就住在刘家中,10月,出任上海美专校长办公室主任,而刘海粟是校长。
刘海粟请俞剑华来校任教,并在学校走廊中挂出俞的10多幅画,傅雷看到后,立刻下令:“这些画没有创造性,才气少,收掉!”因两人头天见过面,傅雷看了俞剑华的讲稿,当面说俞只会抄书。刘海粟欲从中劝解,但傅雷并不领情,说:“没有闲工夫和抄书匠啰唆!”
为打抱不平和刘海粟绝交
回国后,傅雷与朱梅福结婚,并给她改名为朱梅馥,朱曾说:“婚后因为他(指傅雷)脾气急躁,大大小小的折磨总难免。”
“九一八事变”后,上海学生积极投身抗战宣传,上海美专学生亦得校方允许,每日下午上街。1932年一天下午,傅雷正讲课,学生会主席成家和与赵丹、杨志荣等闯入,质问傅为何不停课,耽误了学生集合。傅称宣传抗战不能影响学业,要他们再等20分钟,讲完课再说,杨志荣一怒之下,打了傅几拳。
刘海粟认为,此事件导致了傅雷2年后辞职,因1933年10月,当事人之一成家和嫁给刘海粟,成了他第三任妻子。
其实,傅雷早对刘海粟不满,源于张弦,张曾随刘海粟赴欧考察,并与傅雷同船回国,出任上海美专西画科的主任,与傅雷关系密切。
张弦专心艺术,而刘海粟则忙于交际,据学者荣宏君撰文称,刘一次周日叫张弦到家吃饭,却安排他临摹一幅画,自己跑到别处打麻将,中午回来,在张的作品上直接署上自己的名字。
张弦工作繁忙,还得为刘海粟代笔,刘却不肯给他涨工资,傅雷常打抱不平,傅雷承认刘海粟“待我个人极好”,但“待别人刻薄,办学纯是商店作风,我非常看不惯”。
1933年9月,借母丧之机,傅雷正式辞职,从此靠翻译自养。
1936年,张弦因“肠炎脱水病去世”,傅雷认为是被刘海粟剥削而死,傅雷和朋友们编了纪念张弦的专辑,请刘海粟资助一点钱,被刘推脱,傅雷拍案大骂,宣布永远不再和刘海粟这种自私的人往来。
论人评艺太不留情面
1954年,刘海粟与傅雷关系有所修复,但在私人信件中,傅雷称“他与我相交数十年,从无一字一句提到他创作方面的苦闷或是什么理想的境界”,还说刘海粟的国画是“野狐禅”。
傅雷不仅看不上刘海粟,对张大千亦不满,批评道:“往往俗不可耐,趣味低级,仕女尤其如此。”此外,还说“同样未入国画之门而闭目乱来的,例如徐××。”据学者荣宏君推测,徐××即徐悲鸿。
傅雷受幼年教育影响,待人待己失于过苛。一次杨绛译了篇散文,傅雷称赞了几句,杨绛照例一番谦辞,傅雷忍了一分钟,最终沉着脸发作道:“杨绛,你知道吗?我的称赞是不容易的。”
1943年,久已消沉的上海文坛上,张爱玲异军突起,1944年5月,蛰居上海的傅雷以迅雨为笔名,发表了《论张爱玲的小说》,这是最早评价张爱玲的论文之一。
在文中,傅雷对张爱玲写作技巧大为赞赏,称:“我们的作家一向对技巧抱着鄙夷的态度。五四以后,消耗了无数笔墨的是关于主义的论战。仿佛一有准确的意识就能立地成佛似的。”傅雷犀利地指出“去掉了情欲,斗争便失去活力”,认为张爱玲填补了“五四”以后小说创作的空白。
然而,在一番褒扬后,傅雷马上批评张爱玲的《倾城之恋》,称其中人物是“疲乏,厚倦,苟且,浑身小智小慧的人,担当不了悲剧的角色”。
出言太重惹恼张爱玲
傅雷推崇“严肃”“崇高”的悲剧,坚持人物必须为主题服务,必须足够典型、深刻。以这种传统美学观点,很难涵盖张爱玲的写作,所以张爱玲很快以《自己的文章》回击,称“极端病态与极端觉悟的人究竟不多”“我以为用《旧约》那样单纯的写法是做不通的。”
张爱玲的写作带有现代派的色彩,不强调人物典型性,亦不重故事逻辑,她笔下多是“小奸小坏的市民”,与“非英雄”同调,以此抵抗传统小说日趋套路化的叙事方式,而傅雷显然未领悟到这一点。
如果只是观点不同,矛盾未必会激化,可傅雷居高临下,猛批张爱玲的第一部长篇小说《连环套》,称:“她所写的,倒更近于欧洲中世纪的历史,而非她这部小说里应有的现实。”
这么说张爱玲,张爱玲当然受不了。
张爱玲当时还是新人,走上文坛并不容易,如果不是因为抗战,老舍、沈从文、茅盾等大作家纷纷离沪,她本无机会。1943年,她带着亲戚黄岳渊的推荐信和两篇小说,登门拜访《紫罗兰》杂志主编周瘦鹃,黄岳渊与周是至交,故张爱玲的小说很快被发表,周还写了1300多字的推荐文章。
张爱玲的小说与“鸳鸯蝴蝶派”品格不同,但她的心机是借重《紫罗兰》的销量,先搞出社会影响,再向严肃杂志渗透。果然取得成功,《万象》杂志不久开始向张爱玲约稿,此后张爱玲再没在《紫罗兰》上发表过文章。
在《万象》上,张爱玲先后发表了《心经》、《琉璃瓦》,杂志老板平襟亚与她约定,连载《连环套》,每月预付稿费1000元。
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
但张爱玲毕竟是第一次写长篇,空间感出了问题,内容空洞,技巧过于复杂繁密,傅雷直指问题所在,堪称无可辩驳。傅雷的批评恰好也发表在《万象》上,此后《连环套》戛然而止,只刊载了6期,便自行腰斩。
张爱玲未续完,有经济原因,1943年下半年物价狂涨,《万象》杂志定价且升4倍,可平襟亚仍按千元结账,令张爱玲十分不快,转投《杂志》等刊,再不给《万象》写稿。
第一次写长篇遭此重创,张爱玲自然会迁怒于傅雷,恰好她与刘海粟妻子成家和的妹妹成家榴曾是同学,常有来往,得知了成家榴与傅雷的婚外情。
傅雷律己甚严,但幼年丧父,在强势的“女性爸爸”的阴影下成长,心灵深处埋下了对不伦之爱的渴望。
1936年底,在考察龙门石窟时,傅雷曾与妓女黄鹂结下尘缘,并给她写诗:“啊,汴梁姑娘,但愿你灵光永在,青春长驻!但愿你光焰恒新,欢欣不散!”当时傅雷妻子已怀孕3个月。
1939年,傅雷结识成家榴后,据傅雷之子傅敏回忆:“只要她(成家榴)不在身边,父亲就几乎没法工作。每到这时,母亲就打电话跟她说,你快来吧,老傅不行了,没有你他没法工作。”
根据从成家榴口中听来的绯闻,张爱玲写出《殷宝滟送花楼会》,除了人物化名,故事完全照搬,还把自己写了进去,名为爱玲,显然在暗示:文中一切属实。
一场谁都没赢的争论
在小说中,傅雷成了“古怪、贫穷、神经质”的罗潜之,而成家榴是“殷宝滟”,张爱玲借殷宝滟之口骂傅雷:“他那样的神经病的人,怎么能同他结婚呢?”
据张爱玲说,小说发表后,成家榴十分恐慌,跑到内地匆匆嫁了人,而成家榴自己则说,是因为傅雷的夫人朱梅馥太善良了,自己只好退出。
对张爱玲这一招,傅雷极为尴尬,曾说:“《金锁记》的作者人品竟是这样低劣,真是错看她了。”令傅雷哭笑不得的是,《论张爱玲的小说》也引起左派作家们的不满,他们认为张爱玲的作品充满“垃圾堆的腐臭”,而傅雷居然大加称赞,因此满涛等人化名发文恶骂了一番傅雷。
在当时,现代主义写作在中国影响甚弱,现实主义垄断了评判权,氛围如此,张爱玲不大可能辩倒傅雷,所以她干脆搞起恶作剧:你傅雷不是喜欢用道德批评人吗?我就让大家看看,你的道德究竟如何。
傅雷虽嘴上不饶人,但一生追求理想、待人至诚,他的才华通过译著长存于世,成为不易之经典。傅雷在“反右”中曾撰文伤害过徐铸成,“文革”乍起,不堪再辱,于1966年9月3日与夫人双双自杀身亡。
晚年张爱玲重读了《连环套》,此时她的意见比傅雷还激烈:“尽管自以为坏,也没想到这样恶劣,通篇胡扯,不禁骇笑。”
不论曾有多少误会,二人最终取得共识。